*此為先前販售的同人本《Serendipity》的第三章,其他篇章也會依序發表,建議先閱讀過前面篇章再繼續
*實體本還包含兩篇不會公開發布的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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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百合only也會攜帶少量餘本再販售,社團《暴走生物團》E05
即使是被譽為水城的阿庫瓦提克,位於市政府東北方的阿庫瓦車站前熙來攘往的人潮絲毫不比港口遜色,整齊正裝的男男女女來回快步穿梭,只有桜内梨子坐在車站前廣場的一張長椅上,雙手捧著裝有熱咖啡的紙杯啜飲。淡粉色行李箱就在腳邊,她有些呆滯地看著眼前的人群,一樣是繁華喧鬧的場景,卻有股於港口時感受不到的落寞存在,心情如同熱度正不斷流失的咖啡,低頭瞥了眼腕上的錶,不得不出發的時刻已到,將剩餘的液體飲盡,把空杯投至垃圾桶,拉過行李箱走進車站。
梨子的座位靠窗,她頭倚玻璃望向外頭,阿庫瓦提克的火車是採高架系統,因此能夠趁離開前再好好欣賞一次這裡的風光。
那些流淌悠久歷史的運河。
「要經過橋下囉,桜内さん小心點,不要起身喔。」
那棟吸納諸多祈願的教堂。
「祈禱完後,點亮一盞白蠟燭就能實現願望喔,桜内さん也試試看吧。」
那座圍繞歡樂盛會的廣場。
「桜内さん,這身服裝很適合你喔。」
運河依舊緩緩流動,教堂依舊莊嚴聳立,廣場依舊寂靜沉默,一切景物皆一如往常,只是桜内梨子即將要離開了,離開這座她與渡辺曜相遇的城市,離開兩人唯一有所連結的交集,想到這裡,她用力握緊雙拳,指甲嵌進掌心裡,卻一點也比不上心窩處的陣陣絞痛。
本只是過客,不會留下任何痕跡,更不會帶走什麼,不是嗎?
突然間她彷彿全身失去力氣般往後跌靠至座椅,壓住前髮的雙手連帶遮掩住昨晚因輾轉難眠而生成的黑眼圈,還有此刻溢出眼眶的晶瑩淚珠。
飛機起飛時的嗡嗡聲還在耳邊逗留,梨子探出上半身湊近狹窄的窗戶,一片湛藍盡收眼底,豔陽灑落於上,閃耀著光輝好似在眨眼。自從邂逅眼中裝有海洋的那名少女後,對海的執著更是不可同日而語。她開始暗暗懊悔當初為何沒有選擇以海上航行的方式回國,雖說機票也不是想取消就能取消的,可哪怕一點點也好,想要更接近那個人,就算只是搭船望海這樣普通的事,如果在浮盪的船隻上凝視闊無邊的海洋,凝視那雙藍瞳一直注視著的景色的話,是不是就能稍微知曉對方的想法呢?
想到這,梨子不由得輕嘆口氣於內心嘲諷自己,連渡辺曜的出身縣市、渡辺曜的職業身分、渡辺曜喜歡的食物都不知道,還談什麼想知道對方的想法,何況……先推開對方的也是自己……
將兩人之間的緣分斬斷的,正是桜内梨子。
那天的回憶從記憶的寶箱被開啟,如幻燈片般開始自動放映,渡辺曜對自己展露的、天真燦爛的笑顏;渡辺曜那牽著自己的、不大但溫暖的手掌;渡辺曜向自己慢慢靠近的、最終吻上自己的柔軟雙唇――對方的一切都讓梨子的心跳加速、臉頰烘熱起來,卻也使自己的心臟彷彿被揪緊般的刺痛。
梨子絕不是因為討厭渡辺曜才推開她,反而對渡辺曜有種難以名狀的好感,總想再靠近一些,再知道更多關於對方的事。演奏過後,被渡辺曜突如其來的告白和那深情的寶石藍雙瞳給擄獲的自己,也因此在不自覺之際往對方湊去,而出乎意料地,渡辺曜補上了兩人的間隙。
並非沒有過和他人親吻的經驗,但當渡辺曜身上那不同於一般男性的古龍水或汗水味,而是混合了海風與洗髮水的清爽香氣充斥鼻間,還有那更為軟嫩濕潤的雙唇,不像以前交往過的男人們總是衝動得亟欲攻城掠地,她小心翼翼地讓兩人四片唇瓣相觸,彷彿對待極其珍貴的寶物般輕吻著自己,梨子被這溫柔的舉動撩撥著心弦,直到對方溫熱的柔軟欲探入自己的領地,她才驚訝得趕緊回過神,不是厭惡這種接觸,僅僅是被嚇到了,當然也還抱有些許這樣發展是否太過快速的遲疑,本想拉開距離卻情急之下變成推開了對方。
她沒有漏見渡辺曜眼中一閃而過的悲傷,銀灰很快便轉過身,因方才的吻仍在喘息的梨子見狀趕忙開口欲否認什麼,「不!那個……」
可渡辺曜沒有轉身面向她,梨子此時才發現她低頭垂著肩的身影竟是那樣嬌小脆弱,心臟宛若被旋緊的琴弦般揪住,「對不起!我不是、――」
跑至嘴邊的話語全被渡辺曜突兀打斷了,「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很抱歉,桜内さん。」她說完後緩慢往門口的方向移動,垂拖的腳步聲聽來是如此頹然,內心深處有什麼正點點消散的梨子喉頭哽咽,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伸出微微顫抖著的一隻手,卻還是任由對方的背影於視野中逐漸縮小,待渡辺曜終於走到玄關處,停頓了幾秒後讓面具再次覆於臉上,以冰冷語調道著制式的告別。
回想至此,梨子的頭腦彷彿也連帶被凍住,讓她無法再多做思考,只覺鼻頭一酸,雙眼湧上一股溫熱濕潤,她仰頭以雙手掩住面容,希望阻止欲滿溢而出的懊悔悲痛,並為了不驚擾隔壁的乘客只敢小口小口抽泣著,最後在這段甜蜜又不堪回首的過往的回想中與整天疲累的累積下進入睡眠。
數個小時過後,梨子抵達每日會有數十萬人來往的東京車站。流動的人潮比起阿庫瓦提克車站更為擁擠,他們或著筆挺西裝與整齊套裝,或著學校制服,快速往各個方向穿梭,這對在東京出生成長的梨子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景象,但在習慣了旅遊時的悠閒氛圍後,險些要遺忘故鄉的快速步調。毫無預兆地,淺灰的身影自腦中竄出,又替內心刷上一層灰暗,明明現在腳下踏著的也是渡辺曜的生長地,她反而感到有些陌生與茫然,說到底自己連對方是日本哪裡的人都沒問出來,想想便覺得自己可笑到想哭。
或許沒了渡辺曜陪伴的那一刻,不論身處何地都會令桜内梨子這般落寞不自在。
因為已經習慣了對方的陪伴引領。
至夜幕低垂,東京市非但沒有沉寂下來,反而各家燈火霓虹招牌接連亮起,相較白日更加璀璨熱鬧。梨子在好不容易穿過重重人群和車陣後終於抵達住了二十二年的家,一手拉著行李一手提著土產的她按下那透出暖黃燈光窗戶旁的電鈴,不一會兒便聽見裏頭傳來一聲「來了!」,接著是一串有些急促的步伐,聲響停止後大門被開啟,一個月未見的母親繫著圍裙前來迎接,慈祥溫和的笑容依舊,頭髮似乎長了些,她接過梨子手中的提袋催促著女兒趕快進屋,「晚飯剛煮好了來吃吧。」
梨子應了聲好後將拉桿行李拖至房間、洗好手後才到飯廳坐好,父母已經幫她添好了飯,桜内一家雙手合十道了開動、久違地開始一起用餐,雖然在國外旅遊時梨子也會使用通訊軟體告訴兩老一路上的趣聞,或打電話關心他們的生活狀況,然而親自描述起來的感覺仍是機械設備無法傳遞的,她能看向父母的面容,滔滔不絕地訴說著出阿爾卑斯山壯麗雄偉的層層山巒、多瑙河清澈湛藍的水流、維也納富麗堂皇的建築,說得近乎忘我,飯菜幾乎沒動過,更差點就要掏出自己在旅行途中的畫作,結果在兩人笑著表示吃完飯再好好觀賞也不遲,才換梨子邊用膳邊聆聽父母訴說近況,說了好一陣子後,本是關於爺爺奶奶的話題又突然跑回自己身上。
「這麼說來,梨子這趟旅行去的最後一個地方叫什麼來著?」
「咦!?是阿庫瓦提克……」並不很想提起這方面的梨子面對父親不得不回答的詢問,頓了好幾秒後才吞吞吐吐地回應。
「對!我想起來了,因為妳原本每天都會傳訊息或通電話的,結果最後兩天直到搭飛機前都沒有消息,害我擔心了很久呢。」
「我記得,當初你最期待的行程就是阿庫瓦提克吧,怎麼,在那邊玩得不開心嗎?」對於母親的關心,梨子先是擺著手慌慌張張地大聲否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態後才坐回位子上再度開口,「沒有這回事喔,阿庫瓦提克真的是很棒的地方,只是……」
「只是……?」
「只是玩得太開心所以就忘了聯絡而已,抱歉。我吃飽了。」抬起頭作出一如往常的微笑,心裡掙扎猶豫了一番後,還是沒辦法將和渡辺曜有關的事告訴父母。
用過晚飯後梨子窩在沙發上,捧著母親遞給自己的,裝有熱牛奶的馬克杯小口吹著氣啜飲,父親則坐在沙發另一端翻閱寫生簿,不時發出讚嘆的低吟,他滿面笑容地說著「梨子的畫還是那麼好看啊。」梨子的嘴角也跟著彎起久違的、發自內心的微笑,雙親的讚美一直是她至今仍不肯放下畫筆的重要理由,不過在父親將畫本置於茶几上並轉頭換上嚴肅的表情望向自己時,梨子的笑如被風吹動的霧氣般飄散而逝。
「梨子,其實……明天我們要開始搬家了。」
「怎麼這麼突然!?我完全沒有聽你們說過……」
「因為是工作上的調動,我們也是萬不得已……雖然希望梨子能來一起住,但我們也知道妳還在讀大學,所以已經在東京幫你找了幾個不錯的租屋處了。」
「抱歉呢梨子,也許應該早一點告訴你的,可我們想說不要壞了妳旅遊的興致……」原本在廚房洗碗的母親此時也擦著手來到客廳,面帶歉意地向自己搭話。
「沒關係的,我都懂的,不過……能再讓我思考一下嗎?」
蒸騰熱氣氤氳於整間浴室,伴隨水流撞擊至磁磚牆面的聲響,使得思緒漸漸飄緲起來。梨子在這濕熱的空間,任由蓮蓬頭流出的高溫的水沒入髮間,滑過頸肩再自背脊曲線流下,塵汙連同疲累被洗去,內心的沉重卻有增無減,對渡辺曜混亂的情緒都還沒理清,現在又得知家人竟然要搬遷了,似乎旅行開始後,脫出日常軌道的事情便接二連三找上門,並且超過了梨子所能負荷的,她將額頭抵至冰冷的磁磚,水流從顴骨處滴滴落下,不知是否混合了其他稍鹹的液體,緊閉雙眼的睫毛上如蝶翅搧動著晶瑩水珠,既淒楚又動人。
反正,在這裡沒有人會看到,也沒有人會聽到……
被水流包裹的身軀微微顫抖著,梨子伸出一隻手壓在牆上,好像不那麼做的話,便會無法支撐身體而滑落,她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只是發出不成調的細小咽鳴。
流過臉龐的僅是洗澡水,啜泣聲也都被嘩啦的衝擊聲給吸收了……這樣自我說服欺騙著,任由情緒默默地爆發。
離開浴室後梨子放任濡濕長髮仍在滴著水,臥室中的唯一光源,電腦發出的微光照出她正認真凝視屏幕的表情,兩眼聚精會神地隨著滑動的網路頁面緩緩移動,螢幕上顯示的是伴隨遠處富士山的一片蔚藍景色。
「靜岡縣的內浦……沼津嗎?」
「真是漂亮啊……」那閃著燦爛陽光的純淨海岸,與自己心心念念的那雙藍眼如出一轍,低吟著的她不自覺握緊雙拳,暗暗做出了決定。
「非常感謝您!」微微鞠躬和父母目送這幾天為桜内家來回奔波的運貨卡車,前兩天大型家具都已安頓好,今日只剩一家三口各自的日常用品或書籍衣物等較輕便的物品,梨子上樓來到自己的新房間,除了眼前的單人床和角落的鋼琴外,整個空間都被滿滿的紙箱給包圍,她將披散的酒紅長髮紮起,作勢給自己小小的打氣。
「好,開始吧!」
那天晚上查閱完關於沼津的資料,或許是因為那兒山明水秀、環境清幽,適合休閒及進行藝術創作,梨子和父母商量好,在新學期開始前會幫忙搬家並待在沼津,開學後便回到東京的租屋處,假日再回來探望兩人。想到要和養育自己的雙親分開總是有些不捨和感傷,但也不是無法再見面,且長大了總該獨立些,不能凡事依靠父母。她輕拍雙頰,好從那些傷感的思考中脫出,繼續未完的整理。
在內浦的日子頗為愉快,當地的居民們友善且熱情,尤其是隔壁經營內浦值得推薦的旅館――十千万的高海家,而高海家年紀與梨子相仿的小女兒高海千歌更是常拉著自己到處轉:沼津車站附近的購物好去處、有好吃點心的松屋、充滿各種水中生物的三津海洋遊樂園,此外,乾淨清明的天空、聳立遠方的富士山,使人心情也跟著放鬆閒靜下來,當然還有最重要的,那片對梨子有著強大吸引力的海灣。
漸漸地,梨子養成了看海的習慣,不論是白天閃爍著點點日光的沙灘,或是夜晚浪潮輕輕拍打上來的堤防都能看見她的身影,搬到這的頭幾日,梨子藉由近距離地面對海繼續編織她在阿庫瓦提克時寫下的那串旋律,可進行到第二樂章的一半便宛若陷入泥沼,怎樣絞盡腦汁也無法接續,但她仍每日前往海邊,只是改為寫生。本心想仔細描繪海洋後,便能夠獲得新的靈感,沒想到才畫沒幾幅,素描簿中不知不覺被淺灰的短髮身影給填滿,這令梨子既難受又舒心,難受的是自己竟是如此不受控制地想念著那再也無法見到的人,舒心的是這樣做彷彿對方就在自己面前,任由自己一筆一劃勾勒在紙上。她常常在海邊一待就忘了時間,
都是母親打了好幾通電話或是剛好經過的千歌出聲喚她,才回過神趕緊收拾物品回家。
一天晚上,用過飯的梨子早早洗完澡便準備嵌入床上就寢,她坐在床緣梳著剛吹好的一頭長髮,環視著房內的景象,一旁的書桌上有習慣隨身攜帶的寫生本,翻開的那一頁是她今天黃昏時在海邊完成的畫作:於金橘餘暉渲染的天空下的短灰髮少女坐在堤防上,一手撐著下巴凝視遠方,側臉做出認真思考的表情,彷彿正思念著身處異地的誰;書桌的隔壁是梨子最喜歡的鋼琴,琴架上擺著譜了一半便暫無下文的樂譜,她依舊每天彈奏那首尚未命名的海之歌,在起伏的旋律中回憶在阿庫瓦提克獲得的、與那人短暫卻無比珍貴的時光。
自己的煩惱、無法完成的樂曲、想再見面的心情……到底都該如何是好?
窗外深沉的夜色如最底處的汪洋般漆黑無語,相較於東京,沼津的天空更常有星點綴於其上,這片與海相連的沉穩夜空似乎一切都知曉的樣子,卻僅是閃著忽明忽滅光亮沉默而不答,梨子拽著棉被的力道收緊了些,往上拉至遮住口鼻,生怕自己的囈語會悄悄地洩漏出去。
「曜……」
如果再多接觸海一些的話,是不是也能更接近妳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