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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5.17 今天是歷史性的一天,是值得喜悅慶祝,是值得沐浴在溫暖陽光中,是值得仰望雨過天晴彩虹的一天。



  故特釋出原收錄於2018.5.5 CH5上首販的曜梨本《坂道の向こうへ》中的《世界には愛しかない》,謝謝我所出生成長的這座島嶼,還有所有努力的人們,再次教會我「世界上只有愛」這個道理。
  也推薦搭配靈感來源,櫸坂46的同名單曲《世界には愛しかない》同時聆聽食用: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xRi5CuOJx8
  願愛的力量能持續支持引領著我們,前往一個更美好的世界。
 
 

 
 
 
  奔跑上天橋,夏日的蔚藍天空就在彼方,明明清楚絕對無法觸及,但我還是踮起腳尖、盡全力伸長了手——
  
 
   唧——唧——
  
  五月,是夏日帶著蟬鳴即將到訪的季節,艷陽照耀下的蒼翠植物透出欣欣向榮的氣息,而學期中的少年少女們則正值心情常陰晴不定的青春時期。
 
  「曜ちゃん聽說了嗎?今天會有轉學生的樣子呢!」
  「欸?我才剛從泳池回來,完全不知道啊。」
 
  翹著呆毛的橙髮少女,也正是渡辺曜的青梅竹馬高海千歌一蹦一跳著回到座位告訴她關於轉學生的消息,但渡辺其實不是很在意,現在的她更想知道有什麼方法能驅散浩蕩襲來的熱度,即使晨練後在淋浴室圖了個清涼,初夏帶來的熱意早已鳩佔鵲巢,她扯鬆領口的紅藍條紋領帶想多少緩解燥熱,這時教室門唰地被拉開,是班導德山,今天也是一如往常板著那張嚴肅的臉啊。
 
  「這學期,班上有一位轉學生,是從東京來的。」
  「大家好,我叫桜内梨子,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來到這裡,還請多多指教。」
 
  台下的學生們立刻議論紛紛,渡辺只是轉了一圈手中的筆,思索該如何替舞蹈部的千歌設計下一套服裝,簡潔一點好像比較符合夏天的感覺呢。
 
  「妳就坐在右邊角落最後一排的位子吧,渡辺,你負責帶轉學生認識環境。」
 
  沉浸於自己世界的少女被突如其來的點名拉回現實,渡辺以極其生動的表情不可置信地來回看向德山與轉學生桜内,但從那張毫無起伏的五官能看出大概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她只得自認倒楣嘆了口氣,這時才以打量的眼光頭一次看向提著書包、小心翼翼中仍帶優雅來到自己後方的人,酒紅長髮、精緻五官與比例良好的身材,渡辺暗暗給出了不愧是東京來的美少女的評語。
   不出所料,第一堂課結束後,同學們便蜂擁而上將桜内團團圍住,渡辺拍拍手大喊著「下節是體育課,還不快去換衣服」並無視男同學大喊「渡辺妳別想先佔便宜啊」的抱怨,轉頭略帶不好意思地致歉,好像讓對方看了一齣拙劣的滑稽喜劇似的。
 
  「抱歉啊,大家這樣吵吵鬧鬧的,因為這裡幾乎不會有轉學生出現,更別說是東京來的。」
  「沒關係的,這種熱鬧的氣氛我覺得很好喔。」
 
  在體育館,渡辺一個俐落地帶球上籃,於隊友歡呼中轉身看著桜内彎腰氣喘吁吁的身影,得出了對方不擅長運動的推論;午休時刻,她帶著對方了解福利社的位置,再一同到中庭用餐。千歌也湊上前來,雖然嘴上說是想跟曜一起吃飯,但怎麼想都是想和轉學生有更多交流的理由佔了更多。從那粉色便當盒中豐富的手作菜色能推斷桜内是善於料理的女孩;放學後又在對方要求下去了美術教室與音樂教室,想必這兩者是她的專長與愛好吧。
  最後,出了校門、走過坂道、向桜内指示回家的公車站的位置後,渡辺跨上自行車準備向轉學生道別。
 
  「渡辺さん,今天真的很謝謝妳。」
  「叫我曜就可以了。小事一樁不用客氣,我會負責讓妳熟悉這裡的,雖然和東京相比是個偏僻的小鎮,我可是很喜歡的喔。」
  「嗯,我很期待能知道這裡的美好之處。」
 
  刺耳蟬鳴之中,桜内溫潤細柔的嗓音卻格外悅耳,好似懷抱陽光暖意的輕風徐徐拂來。
 
   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桜内梨子的出現很快便在浦之星學院引起一陣騷動,從東京轉來的少女對內浦這鄉下地方而言已是件不尋常的大事,還是擁有精緻五官與白皙姣好皮膚的美人,更擅長鋼琴和繪畫,這樣氣質出眾的女孩,自然是許多男孩們愛慕的對象,也是不少女孩們憧憬的話題人物。
   下課後、午休時間、放學後總有別班甚至是其他年級的人前來尋找桜内,經過走廊、穿過運動場也都能聽聞談論酒紅少女的窸窣聲。
 
  渡辺本身對此不太在意,不如說自從帶桜内熟識校園後兩人之間就不太有所交集,不是關係不佳,只是茜髮轉學生實在是太常被其他學生給團團圍繞,渡辺也更想專注於自身的訓練狀況,況且……
 
  那樣的都市女孩的世界,肯定與自己相差甚遠。
 
  但不知道為什麼,視線還是時不時會飄向那抹酒紅的倩麗身影。
  若是被發現盯著對方,桜内總會回以微笑,而被那抹好看弧度惹得莫名不好意思的人只能默默點點頭趕緊移開視線。
 
  好像……只要面對桜内梨子,渡辺曜就沒辦法保有平時的那個自己。
 
 
  今天是渡辺討厭的雨天,因為這樣跳水的練習只能被迫取消,畢竟鄉下學校是沒有閒錢將泳池建在室內好好經營的,她穿好球鞋正準備離去,回頭竟瞥見鞋櫃前有兩道預料之外的身影,頭戴球帽身穿球衣的高大男子拉住少女的手,看著少年那透露出緊張的面容,頓時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曜趕緊踏出校舍躲到外頭的牆壁後。
 
  「桜内同學,我喜歡妳,請跟我交往吧!」
 
  背對校舍的渡辺清楚聽見了佐藤大聲又清楚的告白,她知道桜内絕對不是到這裡後第一次被表白,但只要回想起那兩人面對面在一起的畫面,胸口不知為何就會緊揪在一起,彷彿周圍的氧氣被瞬間奪走般呼吸困難,她不明白自己會何要急急忙忙躲開,不明白為何還要站在這聆聽兩人的對話,更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難過的感覺。
  佐藤是棒球隊的王牌,桜内是公認的新校花,兩人肯定很登對吧……
 
  「很抱歉……」
 
  儘管不願承認,在聽聞對方被拒絕的瞬間原本懸著的心煞時放鬆下來,卻又立刻自我吐槽是在安心什麼。
 
  「啊,曜さん。這時間怎麼會在這呢?」
  「因為下雨所以游泳隊的練習取消了,倒是桜内さん今天不用去美術部嗎?」
  「我也是因為下雨的緣故。這樣的天氣就沒有作畫的心情呢,加上剛才發現忘了帶傘……」
  「如果不介意的話……」
 
  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邀請,渡辺卻不知道為什麼心虛地越說越小聲,但還是好好將水藍雨傘朝前緩緩伸出,桜内給了一抹美麗的淡笑,一邊說著「打擾了」一邊輕巧踏入由渡辺的傘構成的小世界。
 
  當淅瀝淅瀝的雨聲掩蓋了所有其他聲響,反倒感覺世界沉入一片寧靜,渡辺在傘下與桜内維持著微妙的距離,太遠的話怕對方被淋濕,太近的話卻又不知為何會感到些許不自在,但又不是令人煩躁的那種感覺,難以名狀的緊張感更勝一籌。
  不規則打落在傘上的清脆雨聲,與自己心跳的頻率莫名同步。
 
  直到在公車上目送對方下車、且看不清那揮著手的身影,跳動得有些過快的心臟才終於得以平復下來。
  可回家途中,那抹酒紅倩影仍不時閃過腦海,難以忘懷。
 
  我這是怎麼了?
  
  
  幾天後輪到渡辺值日,放學後她在清點班上的作業,卻發現沒有那位理應排在自己之後的作業簿,歪頭思索一會,她先前往美術室,目標的酒紅卻不在那,心裡有底的亞麻灰髮少女轉往音樂教室的方向,越接近目的地,盡頭傳來的琴聲也越來越清晰,不忍突然打擾對方的渡辺先是從窗口窺探,卻發現意想不到的震撼。
 
  桜内梨子正全神貫注地演奏,酒紅髮絲隨動作微微盪漾,少女雙眼輕閉含笑的神態看來很是陶醉,她修長十指靈活躍動於黑白琴鍵上,琴聲時而輕飄飄,時而綿延悠長,彷彿徜徉於深海世界,整個人隨旋律飄揚沉浮,是那樣舒心暢快。
 
  原來鋼琴……也能這麼好聽嗎?
 
  不自覺沉浸於桜内構築的音樂世界且過於陶醉,忘了自己目的的渡辺聽得出神,倒是鋼琴演奏者先發現了不請自來的小聽眾,停止演奏後滿臉疑惑地上前拉開教室的門。
 
  「曜さん,有什麼事嗎?」
  「啊、妳的國文作業忘記交了,我負責值日得拿去給德山才行……」
  「欸?抱歉!我竟然忘了……我陪妳一起去把班上的作業送給德山老師吧?」
  「桜内さん正在練琴吧?這樣會打斷妳練習的……」
  「沒關係的,我正好差不多要結束了,讓妳多跑一趟也很不好意思。」
 
   
  「曜さん平常也會彈鋼琴嗎?」
  「完全不會哦,甚至是只要一聽到琴聲就會想睡呢哈哈。」
  「居然嗎……因為想說妳剛聽得挺入迷的樣子。」
  「那是因為桜内さん彈得太好了,不知不覺就聽得入迷了!」
  「謝謝妳,不過沒有曜さん說得那麼誇張啦……」
 
  分別抱著一疊作業簿的兩人在走廊上邊走邊閒聊,斜陽弋入廊間,替兩位少女的背影鍍上一層金光。
   「如果有興趣的話,星期三和五的放學後我都會在教室練琴,歡迎曜さん再來哦。」
 
  面對那好看的過份的笑容,渡辺點了點頭,暗自慶幸這兩個時段自己是空閒的,跳水訓練是在星期二的課後和假日,而星期四和五的早上則是晨練。
 
 
  之後的日子,只要不用去游泳池,渡辺就會跑到七樓角落的音樂教室,窩在其中一個座位,於素描本上描繪各式各樣的服裝設計,同時聆聽前方悅耳動人的琴聲。
  每回演奏結束後桜内總會向渡辺詢問感想,但沒有音樂造詣又口拙的體育系少女只能千篇一律給予「我覺得很棒」的評價。
 
  星期四則是桜内梨子到美術教室露臉的日子,初次瞧見對方的畫作後才真正體認到桜内是貨真價實的文藝美少女;綿延的巍峨山嶺、繁華的喧鬧城市、搖曳的蓬勃花草,全都栩栩如生映照在她的畫筆下,渡辺不懂藝術,但她就是莫名能感覺到畫布上塗抹的熱情、顏料中融合的細心與筆刷間沾滿的創意。
  即使僅是靜靜坐在一旁,看她替原本純白如雪的畫紙逐漸構築出彩色世界也格外有趣,尤其是當陽光柔和了認真作畫者的臉龐線條,她眉眼間的笑意更濃,世界一瞬間鮮明了起來,好像被染上繽紛色彩的不只是畫布,還有渡辺的心。
 
  和桜内梨子待在一起的時光,沒想到是這麼的開心。
 
   
  「我說啊,曜ちゃん妳是喜歡梨子ちゃん吧?」
  「咳咳!千、千歌ちゃん妳在胡說些什麼啊!」
 
  六月的某日中午,渡辺和高海溜上了頂樓的天台用餐,烈日燦光是有些炎熱,但有不時吹來的涼風與能夠俯瞰全校園的絕佳景致讓兩人選擇忽略那些小缺點,不過就在跳水隊王牌大口咀嚼漢堡排的時候,青梅竹馬語出驚人的言論嚇得她突然噎住,又是灌水又是讓高海拍背才好不容易逃離噎死的命運。
 
  「誰叫妳總是盯著梨子ちゃん看,最近放學後還都跑去聽人家彈琴對吧?」
  「那、那只是碰巧不用訓練就當作打發時間……」
  「喜歡人家的話就快去告白吧!」
 
  這次是換成差點被本想拿來潤潤喉的果汁給嗆到,勉勉強強吞下橙汁的渡辺看著好友一把勾住自己肩膀,還笑得滿臉戲謔,實在有種想將整顆蜜柑塞進那張看戲嘴臉的衝動。
 
  「會成功的啦!因為千歌覺得,梨子ちゃん也是喜歡曜ちゃん的。」
 
  雖然自小彼此便常打鬧拌嘴,但每回只要對上那過於直率真誠的透亮紅眸,渡辺便再也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詞語,只能低頭默默扒飯。
 
   因為和曜ちゃん在一起時的梨子ちゃん,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回到教室後,天台上幼時玩伴帶著笑容伴隨涼爽清風吹徐而過的真心話令人難以忘懷,渡辺斜倚窗邊望向外頭,陽光掠過枝葉間,那轉瞬折射的光芒太過耀眼,又讓她想起那位使自己心跳不已的少女。
 
  發現了正被青春陽光照耀並破土而出的初戀之芽,渡辺心想就先默默照顧,待它成長茁壯吧。
  
  
  「渡辺,你來讀這一段。」
 
  毫無情感地隨意唸完,渡辺坐回座位、手撐下巴無神凝望著開始講解的德山,只覺得眼皮都快要闔上了。
  為了防止睡著,她開始隨意環顧教室,永遠坐在第一排的班長低頭振筆疾書,喜愛八卦的同學又在偷偷傳紙條,而前方的千歌早已趴在桌上去夢蜜柑了。
  側坐在位子上的人回頭一瞥,正好對上桜内抄寫完筆記後無奈中仍不失溫柔的苦笑,覺得心跳又剎時紊亂的銀灰趕緊轉回正面,裝作若無其事地望向窗外。
 
  外面天氣如此晴朗和煦,待在教室昏昏欲睡聽德山機械式的朗誦實在是太浪費了。
 
  渡辺是個有想法就會立即付諸行動的人,想起後座人兒方才的表情,她再次轉過頭,對著桜内露出一抹狡詐得意的微笑,站起身朝對方走去。
 
  「喂!渡辺、桜内!妳們要去哪裡?」
 
  無視德山的怒吼與班上同學鼓譟的騷動,銀灰牽起酒紅的手,跑過狹長走廊、穿過寬闊操場、翻過校門,就這麼一路跑上寬廣的橋路。
  灑落的陽光、呼嘯過耳畔的風、一步一步踏過的地面,與外頭世界接觸到的真實感讓渡辺終於感受到活著的真實,她繼續握著桜内,大步跑遍自小長大的城鎮街道。
 
  奔跑著的時好像有什麼在落下,抬頭一看,才發現竟然下雨了。
  渾身濕透的我繼續奔跑在街上。
 
  早些時候天空明明還是如此明亮,沒想到竟會突如其來下起一場大雨。
  但其實也不討厭這種連陣雨都無法預測的未來。
 
 
  連目的地也沒有,就只是一股腦地往前衝刺,直到體力耗盡,才停下來大口喘氣,並在抬頭望見同樣氣喘吁吁且眼帶淘氣喜悅的彼此後笑出聲來。
  儘管渾身濕透,渡辺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與舒爽。
 
  渡辺想大概沒有比此刻更適合告白的時機了,被雨水洗滌淨透的她,不在意自己現在的模樣看來有些狼狽,也不想顧慮表白後失敗的可能性,僅是想將內心最純粹的感情傳達給對方,一如方才她順應了內心就這麼跑出教室追尋自由的空氣。
  所以她扯出最真實燦爛的笑容面朝第一眼瞧見便讓自己悸動不已的少女——
   「梨子,我喜歡妳。」
 
   「嗯,我也是喔。」
 
 
  渡辺曜第一次知道,初吻是混合了對方香氣與雨水的清涼味道。
 
   
  青春時期的戀愛是成長迅速的枝椏,正式交往後的曜與梨子,上課期間眉來眼去次數增加不說,放學後不是酒紅出現於游泳池畔,就是銀灰推開音樂教室的門,假日更是盡可能挪出空檔約會。
  而本來沒下雨的日子曜都是騎自行車上下學的,千歌曾問過自己這樣不累嗎,曜卻認為這是另外一種訓練,不過兩人交往後,便改成曜牽著車陪梨子走回桜内家,再跨上自行車騎回家。
 
  多花些時間也無妨,因為兩人都是如此渴望能有更多共處時間。
 
 
  今天有跳水訓練,但近期狀況極好的曜被教練獲准提早結束,迅速淋浴換回制服後,她一邊擦著亂翹的短髮一邊快步往美術教室的方向走去,為的就是想快點見到心心念念的戀人。
  接近目的地時特意放輕了腳步,再悄悄拉開門,想給對方一個驚喜,卻在望見那抹酒紅身影時渾身一愣。
 
  從曜的角度能看見梨子面對畫架的側臉,但原本明亮有神的琥珀雙瞳此刻卻染上傷感的暗沉,細眉微皺、雙唇緊抿,一副心事重重;從色彩滿滿的畫布看起來已接近完成,仔細觀察能發現主題是建築在廣闊綠茵草地的風力發電廠,上方還有一片蔚藍天空。
  為什麼會對這幅看起來簡單明朗的畫露出如此悲傷的表情呢?
  
  「曜ちゃん!妳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提早結束訓練就趕快過來了,嘿嘿!」
  「真是的,又不把頭髮好好擦乾……」
  「因為想趕快見到梨子ちゃん嘛……」
 
  還沒來得及得出答案,想必是查覺到自己熾熱視線的人倏地轉過頭來,曜趕緊換上笑臉蹭過去向對方撒嬌,果不其然換得嘴上抱怨、卻仍溫柔替自己擦拭濡濕髮絲的照護,柔聲說著自己剛好結束手邊事的女孩開始收拾畫具,頭髮被擦乾的人則殷切替對方提起書包,兩人牽著手準備離開校舍。
 
  「今天換我送曜ちゃん到家門口吧。」
  「怎麼這麼突然?」
  「因為有話想對曜ちゃん說。」
 
  梨子神情認真,想想待會就能獲得答案的曜也沒再多說什麼便點頭答應,兩人一如往常,隔著曜的自行車聊學校發生的趣事、聊最近好聽的音樂和流行的服飾等平凡瑣事。
  就算是這樣再簡單不過的日常,也幸福的讓人格外珍惜。
  
  「曜ちゃん,那個……」
 
  到了家門前,曜轉過身看見梨子將手背在後頭,視線向下盯著皮鞋,滿臉侷促不安又有口難言,對戀人一向溫柔且有耐心的銀灰揚起一抹微笑,湊近眼前人,於說不出話語的雙唇留下輕吻。
   「慢慢來,我就在這裡等妳。」
 
 
  「曜,妳在做什麼?」
 
  意想不到的熟悉嗓音宛如落雷響起,僵硬地側過頭瞧見竟是慧子阿姨,曜確實地體會到世界剎時停止轉動是什麼樣的感覺,她一邊努力擺出若無其事的微笑,一邊回應道,「慧子阿姨,妳怎麼會在這?」
 
  「當然是工作提早結束就回來了,妳……妳給我進去好好解釋!」
 
  看著臉色從未這般嚴肅憤怒的慧子阿姨,內心暗叫不妙的曜一手將戀人護在身後,同時低語著「快回去,我不要緊的」並將對方趕緊推離現場。
 
  進家門後發生了什麼其實曜不太記得了,好像有漫天喧囂叫罵,有慧子阿姨不敢置信的質疑,還有到最後有些歇斯底里的哭喊哀嚎。
   「我辛苦把妳養大,妳卻這樣對我?」
  「涼介留下妳可不是要讓妳做這種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秘密?」
 
  混雜著哭腔的字句仍時不時迴盪於腦海,結束承受大人連番的咆哮轟炸後,回到房間的曜呈大字形仰躺在床上,盯著雪白天花板思考也連帶變得一片空白。
 
  大概是從兩人開始交往的時候就是秘密了吧?
 
  不。
 
  明明大人們也是說了太多的謊,隱藏了許多秘密,多到曜都不記得了。
 
  想起那句質問,據說是遺傳自父親的明亮藍眸瞬間暗了幾分。
 
 
  渡辺曜自幼以來對父母的記憶一向是模糊不清,養大自己的是父親渡辺涼介的妹妹,山田慧子與她的丈夫山田廣雄;小時候每當問起爸媽去哪了,慧子阿姨總說媽媽在東京工作,爸爸則是去遠方航海了。
 
  是直到長大後,有天晚上在千歌家留宿,聽聞高海家人間的對話曜才得知,原來母親在自己三歲那年有了外遇,離婚後便和其對象回到東京,身為船長的父親則是在曜五歲那年因為某次出航發生意外而罹難。
 
  所以當初才會對東京來的少女沒有太多的好感,沒想到隱隱之中仍受到梨子特質的吸引,且經過相處曜也明白對方不是自己刻板印象中那種輕浮隨便的人,她更沒料到兩人交往一事不僅會被發現還遭到親人強烈的反對,但承受太多衝擊的人此刻卻哭不出來。
 
  窗外的天空有些灰暗,開始飄落綿綿細雨,好像在代替自己流下悲傷的眼淚。
  曜翻了個身面向牆壁,以棉被蓋住全身。
 
  明天醒來,總會有辦法的吧?
 
  
  隔天暑假便開始了,曜竟被「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為由禁足在家,她內心焦急萬分地想聯絡梨子,卻更驚訝地發現手機和電腦等通訊產品都被沒收了,儘管怒火中燒,17歲的少女哪能和扶養自己的大人對抗?只能無所事事地在房間從生氣到難過,從難過到無能為力,就這麼虛耗青春的珍貴光陰。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一樣的情況,長時間無法見到戀人讓曜的焦躁感上升至最高,今天是雨天,盯著不斷被雨珠敲打的模糊窗戶,只覺得再也受不了的她什麼也沒帶,就這樣兩手空空跑出了家門。
  沒有方向地亂跑,只是想逃到一個誰都不在的地方,訓練有素的體育選手拋下往常的運動知識,呼吸紊亂步伐踉蹌,直到體力耗盡的抗議從胸腔發出,她才跌跌撞撞停下步伐。
 
  任由雨水打在自己身上,寒冷或刺痛都感受不到,是因為心已經麻痺了嗎?
 
   「……沒經過允許妳跑去哪了?」
  「只是出門去走走……」
  「只是走走會連傘都沒帶?妳可別想給我去找那個女孩!」
 
  「明天開始是暑修,回去好好上課,要是再被我發現又幹那些勾當……我就立刻讓妳轉學去沼津的高中!」
   沒有再回話的曜拖著溼答答的沉重腳步上樓回房,留下一攤濡濕的零碎水痕。
  因為淋雨渾身濕透,慧子阿姨想必沒有看出自己正在哭泣,曜躲回房間直接倒在地板上,滑下雙頰的淚珠與衣服滴出的水混合在一塊,看不出一點難過的痕跡。
 
  如果淚水有了顏色的話,人們是不是都能變得更溫柔?
 
  好像只有當悲傷無法隱藏遮掩,直接坦露於他人面前時,察覺到的人才明白應溫柔以對。
  這或許就是,我所處的世界特有的殘酷現實吧。
 
  至少明天到學校後,就能見到梨子了。
 
   
  「什麼!妳說梨子ちゃん轉學了?」
 
  「嗯……千歌也是昨天班會時才聽德山老師說的,不過不是因為妳們的關係,老師說是家人工作上的緊急調動。」
  「怎麼會……那知道是搬去哪了嗎?」
  「老師只有說是北海道的旭川市,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過於令人震撼的消息讓曜瞬間喪失了思考能力,原本緊抓髮小的雙手無力垂落身側。
 
  「千歌ちゃん沒有試著連絡梨子ちゃん嗎?」
  「當然有!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電話都打不通,傳了訊息也沒回……」
 
  她記不得那天是如何度過的,台上老師所講的話一個字也無法傳入曜耳裡,中午的用餐時段更是食不知味,課程結束後曜失魂落魄的情況實在太嚴重,作為親友的千歌甚至主動提出要陪伴自己回家。
 
  「曜ちゃん,打起精神好嗎?明天我們再一起去打聽梨子ちゃん的情況。」
  「嗯……」
 
  隔天上課之餘曜和千歌問過所有教導過梨子的老師,也向所有和梨子打過交道的同學詢問酒紅少女的去向,但身為和梨子最為親近的兩人,她們毫不意外得到的全是「不清楚、不知道、沒聽說」等回覆。
  梨子的座位、置物櫃沒有留下一點她的個人物品,音樂教室只有幾張寫到一半的未完成樂譜,美術教室也僅留有那幅風力發電廠的畫作和幾隻乾涸的畫筆,好像短短幾日梨子就從曜的世界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連串的搜索失敗與打擊讓曜暑修的課什麼也聽不進,回到家對親人隻字不語,就連平常最喜歡的跳水練習也一併翹掉,生活僅是重複著睡覺吃飯上課等機械式的無趣循環。
  想不到被禁足的日子竟讓曜失去關於心愛之人的一切,沒了梨子的日子根本是被扔入無底黑暗深淵,不知自己身處何處,不知自己該做什麼,更不知自己存在的意義。
 
   
  渾渾噩噩的日子持續了一個多星期,又結束了難熬的一天後曜來到其實是被禁止進入的頂樓天台,她直直盯著遠方,明明地理知識十分不好,卻仍幻想著廣闊天空中那看不見盡頭的彼端是否就是梨子的所在之地。
  夕陽沉沒了三分之一,清爽湛藍的蒼穹此刻被染上昏黃,意識這是到很快便會消失的夕日,眼前所見更顯傷感。
  一顆晶瑩滑落臉頰,妳離開那日天空的模樣好像也是如此哀傷。
 
   「曜ちゃん。」
  「千歌ちゃん……妳怎麼會到這裡?」
   「千歌才想問曜ちゃん為什麼還在這裡……妳真的打算什麼都不做嗎?」
  「都變成現在這樣了……我還能做什麼?」
 
  「那個總是直率面對自己、勇往直前的曜去哪了?」
  「千歌ちゃん什麼都不懂!妳以為我就不想做些什麼嗎?」
 
  面對親友的質問,本已萬分委屈與悔恨無力的曜一瞬間怒火全部燃起,她憤怒地站起身,揪住對方衣領大吼,水藍雙瞳狠狠瞪視對方,卻驚訝地發現那雙清亮紅眸竟淚水盈眶。
 
  「我是不懂啊!但是,梨子ちゃん就這樣轉學離開,看著妳現在這樣,千歌也是很難過啊……」
   「對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青梅竹馬溫暖的擁抱包裹住曜脆弱的心,好像她從未有過的母親的擁抱般溫柔撫平自己的傷痛,曜緊緊回抱住千歌。
 
  「一定還會有找到梨子ちゃん的方法的,千歌會陪著曜ちゃん的,好嗎?」
  「嗯……謝謝妳,千歌ちゃん。」
 
 
  稍微振作起來之後曜跑回音樂教室與美術教室,將被留下的樂譜夾和作畫用具箱帶回家,再一股腦地將它們全部倒在地上。
 
  「咦?這是……梨子ちゃん的隨身聽?」
  白色的小長方形物體從包內滑落,鬼使神差地將耳機接好並戴上,一串柔和輕快的鋼琴聲傳入耳中,身為最忠實的聽眾,曜當然知道演奏者是誰,儘管是從來沒聽過的曲子。
   「嗯……不知道曜ちゃん會不會喜歡?啊、忘了關掉錄音了!」
 
  明明當初在那連同陽光灑落的雨天,是我先拉著妳往教室外奔跑的……
 
  怎麼現在的我,變得如此躊躇不前?
 
  不斷重複播放戀人為自己所作的曲子,每段溫柔的旋律、每顆飽含情感的音符都讓曜想起最愛的人,那日偷偷在音樂教室門口聆聽對方彈琴的澎湃感覺再度浮現,想見梨子的心情猛然湧上,衝撞著斑駁不堪的脆弱心靈,淚水終於一點一點落下,然後潰堤。
 
  與梨子相處的所有回憶彷彿幻燈片般不停閃過腦海:對自己溫柔笑著的梨子、緊緊牽著自己手的梨子、輕輕吻上自己的梨子,還有——
  那幅風力發電廠的畫?
 
  梨子略顯傷感的表情、對自己表示有重要的事情、替自己所作的曲子……
 
  將分離前的一切快速連接上的曜恍然大悟地瞪大雙眼,這樣就都說得通了。
 
  即將搬到遙遠地方的梨子,本打算那天告訴自己,卻被意外的插曲打亂,只能不告而別,曲子也沒能傳達給曜,至於那幅看來坐落於郊外的風力發電廠……想必和自己在尋找的目的地有極大關聯。
 
   我沒有辦法做到僅是痴痴望著。
  因為心中對妳的思念使我坐立難安。
 
  氣自己沒有早點意識到這最簡單的道理,曜緊握雙拳,默默下定了決心。
 
  
  假日一大清早,太陽才稍稍探頭,曜便換上制服、背著前日就準備好的行囊輕手輕腳推開家門,前往車站的路上持續小跑步,一來是內心既期待又緊張地催促著,再來是怕太過拖拖拉拉被鄰居或熟人撞見可就不好了,想到這她趕緊拉低棒球帽,暗暗希望帽緣能盡量遮住自己的臉。
 
  最後一次反抗大人是什麼時候?
  或許是被迫放棄的那天吧……
 
  即使上了新幹線也還是忐忑不安,畢竟所持的情報只有梨子的所在應該是北海道旭川的風力發電廠附近,冷靜下來想想實在是太有勇無謀。
  但是不倫如何都不會再退縮了,因為……
 
  現在是如此地想見妳。
 
  我正出發前去尋找妳。
 
   
  北海道不愧是最北之境,一出了車站迎面而來便是涼爽宜人的清風,曜張開雙臂大口呼吸新鮮空氣,想到這就是梨子現在所待的地方,想見對方的雀躍又增加更多了。
  掏出地圖,上面標註著千歌前幾日幫自己查到的、坐落於旭川的各座風力發電廠,儘管這種打算挨家挨戶詢問、從近到遠的搜尋之旅是如此耗時費力,僅握有這些資訊的曜也只能放手一搏。
 
  掠過耳畔的風帶有一絲濕潤,像是在對曜訴說著,等等陣雨就會到來。
  除了游泳還擅長天氣預測的曜是知道的,但她仍毫不猶豫地邁開步伐繼續前進。
 
  果不其然,上方的積雨雲們很快便任性地簇擁在一起,同時不知從哪處樹林傳來的蟬聲一齊響徹,那詠唱聲之宏亮,似乎連太陽都被嚇了一跳而畏縮起來,抓住機會的雲朵們趕緊降下一場甘霖,豆大落下的雨珠似乎想和曜作對,但追尋中的少女只是揚起一抹燦笑,摘掉頭上的棒球帽塞入包裡,也不拿出事前準備的折傘,只憑蟬鳴絲毫未減弱的恢弘氣勢,就這麼跨出大步開始奔跑。
  上方的濃厚烏雲遮蔽了大半天空,大雨也模糊了前方的視線,沒有確切目的地的路途更顯艱辛,但她還是持續朝著方才太陽出現的方向直直跑去。
 
  滴答滴答。
 
  雨滴顆顆墜落在柏油路上,好似在頑強地頂嘴,即使受地心引力而垂直落下,哪怕只有一點點,也要反跳回去嘗試再次接近天空,而那用力拍打在路面的嘈雜聲響,恐怕是挾帶強韌意識的宣言吧。
 
  有些日子就是不願撐傘奔跑在路上。
  因為我還是想靠自己的力量突破這重重困難。
 
  即使遭到誰反對,心之所向也不會改變。
  這就是屬於我自己的,獨特自我。
 
  看似錯綜複雜的世界,其實是由最純粹的感情所推動運轉著的。
 
  因為愛而離去的人。
  因為愛而留下的人。
  還有像我一樣,因為愛而出發追尋的人。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以穩健步伐前行的少女享受著清涼雨水的洗禮,就像那天拉著梨子跑出教室時一樣令人清爽暢快,曜跑上了河流之上的步道橋,此時陣雨逐漸減弱,雲朵也慢慢退開,太陽再度探頭,散發燦爛奪目的光芒。
  跑過橋樑的曜停下腳步,撐著雙膝大口喘氣,髮尾上的雨水被地心引力牽引著顆顆落下,折射出雨過天晴的光輝,她瞇起眼抬頭遙望,竟發現遠處的小山坡上佇立一抹令她朝思暮想的酒紅身影,銀灰不可置信瞪大了眼。
 
  與妳相遇的瞬間,感覺好像找回了什麼。
  原本空虛的心被巨大的暖意填滿。
 
  如同終於放晴的天空,燦爛太陽灑落金光磷粉。
 
  兩人之上的天空,一道七彩虹橋架起。
 
  看著那道朝自己大力揮手的人影,曜再度邁開步伐直直奔去。
 
 
  儘管剛剛才全力奔跑,氣息仍一喘一喘很不穩定。
  但能直率面對自己的心情原來是如此清爽愉快。
 
 
  此刻我是如此深信——
 
  世上只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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